故乡

Posted by linwosen on April 28th, 2008 filed in 想想, 长大

我是个很少有归属感的人，在离开家之前就已如此。而家，与我而言也常常是如此含混不清的一个概念。再次回到这个有山的小城里，又一次对她无限眷恋起来。我日益苍白的语言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记录这种感情与冲动，只是这感觉随着我几个月来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暴露在阳光下面，而变得愈加清晰与强烈，以至于我害怕它很快就会消失，想要急急的记录它，保护它，更长久的拥有它。

记忆扑面而来。4月26日，天气晴好，风停。爸爸七点钟叫我起床。

昨晚与爸爸聊天，我躺在软乎乎的被子上，爸爸带花镜粗略的缝了几针新洗过套上的被罩。这样的日子，真是此生难得，我想不仅仅是现在，我遭遇挫折苦闷与迷失的时刻，即便是在将来这样浅浅的交心的聊天也会有如一杯热茶一样温暖我最深最凉的心。

赖床，迷迷糊糊的怎么也不能利落的睁开眼睛，朦胧听到收音机切换成电视机新闻的声音、爸爸在厨房里煎鸡蛋的声音，稍稍清醒了些，起床，梳头穿衣，我们俩，两碗面，鸡蛋蒜瓣作卤，两小碗牛奶。

8点左右出门。带上香火和划好的纸钱。农大后门有花店，购得一小束鲜花，非洲菊很鲜艳，粉色的玫瑰很单薄，喷上水时，阳光下的花儿们倒是很美丽娇嫩似的，呵呵，这是尘世的假装、作秀。

8点25到疗养院门口。舅舅们从传达室里等候多时了吧？冲着我们招招手。见到了明显苍老的大舅，和依然瘦高微微背驼的小舅。寒暄了两句，上车。

车子匀速驶过已经熙熙攘攘的街道，跟小舅简单聊了几句，小舅跟身边帮忙许多，后来我也看得出不知是出于关系要好还是两舅舅权势的面子或者传统意义上关系利益的原因，司机不算自然的赞美舅舅们的仁至义尽与孝顺周到，我在心里暗暗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嘴上随爸爸细小的附和了一下。爸爸后来接了一个漫长的电话，谈技术上的问题，我一路就有了机会平心静气，好好看看故乡后山上春天的山脉和树木，建筑和村民。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很平静，很喜欢的吧…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抵达陵园。一路苍翠，且少有人烟，又值清晨，日光明明耀眼，却倍感温和，毫无炎热逼人的烦躁不适。缓缓的走路，简单的攀谈，了解到姥姥是23日晚7时几刻逝于心衰。而处于种种我也许永远无法弄清也不必也不想要弄清的原因，据说是出于舅舅的位置，想要低调稳妥的处理这件事情，姥姥当夜就被安置火化，没有通知很多人。我最终也没能见到她最后的一面，没能送她老人家去那另一个人间。不过也算是意料之内的事了。

路过一小片水塘，一池绿水，四周空空荡荡，穿过塘上高地，又越了一处高坡，看到了一冢新墓，并无明显差别，身边有四棵小树。坟前的空地似乎太过窄小了，以至于后来爸爸磕头时的脚丫探出了台子之外。只是那坟上挨挨挤挤的排满廉价土气的塑料纸，花朵还算是新鲜，毕竟才隔3日，可把碑上的字遮掩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别熟悉的单字……又不好意思扒开花束去看仔细，只好作罢。司机殷勤，折树枝奔过来随我们一起来到坟前。

点香火，烧纸钱。司机念念有词“送钱来了，送金条来了，收好，存好，别不舍得花钱……”循环往复。爸爸和司机一起划纸，风起时，灰烬升腾到天空，旋转不停，绕过我，绕过舅舅，绕过爸爸，四处飘散，烟雾呛到我的时候，也不敢躲开，总感觉那样子就疏离了老人，我傻呆呆木木的低头站着，并无很多伤感的气氛。倒是磕头时，即便是隔着薄薄的塑料袋，我还是被烫到了手掌，土地被烧的很烫，被灼到了，刺痛。磕头完毕，淡淡的看了看，我想要深深的记下这些，可是我却怎么都深不起来。又看到被遮严实的碑文，觉得遗憾了一下。作罢，离开，甚至也没有多念叨几句贴心的话语，也无任何的凄凉之意…

又跟随爸爸去爷爷奶奶的妈妈小叔的坟前祭拜磕头。

陵园景色很美好，心安于亲人们可以安眠于此，山清水秀，有着说不出的灵气。我暗暗的想，我什么时候可以自己来到这里，呆在他们中间，树下，台阶上，草地上，悠悠的跟他们聊聊天，说说小时候的事，说说我的现在，我的未来……无比留恋的离开。

驱车返回。一路小舅不忘显摆即便是低调处理的丧事依然惊动了怎样的权贵，呵呵这个平凡普通的小老太太在天上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肯定是会不好意思或者诚惶诚恐的些许骄傲吧？可惜的是在世时没享受到多大的清福…

来到姥姥生前住的地方，这个留下我无数回忆的地方。小院子里萧条了许多，早有的植物花朵盆景早已不见踪影。进屋，赫然立着那只大木床，呵呵，这床的年纪比我大许多呢，我童年姥姥家的记忆，比如跟表姐假扮公主披纱带链的疯玩，比如总有爱叮咬我的蚊虫和驱赶不完的小苍蝇，午睡鼾声如雷的姥姥，夏夜与姥姥一起挤在这张木床上想自己的心事，可以读到表姐的好书，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靠着被子们，困了就睡，午间曾经的黑白小电视机，姥姥为我缝缝补补…… 可如今的大床，变矮了一截，是由于病重的她不能睡高床；加了一只厚厚的席梦思床垫，就几乎占满了整个客厅，我走进厨房，眼泪禁不住涌了一次又一次，怕被一同进来的爸爸看到，我转过头去，并不出声音，多眨了几下眼睛……物是人非，悲伤扑面而来。后门上挂着的铃铛还是可以叮叮作响，清脆依旧。看到小小的搪瓷脸盆，打开厕所小小的灯时，又是一阵难忍的伤感，吸气，眨眼，定定神，灯灭，走进里屋卧室。空荡荡的，改了无数次的陈设，已顾不得记住。小舅马上赶过来，拿出一个破旧的册子夹着一些个老照片，让我挑选，加上玻璃板下的一些，集结了一下，惊讶的发现既熟悉又陌生的我幼儿园离园时的纪念册子，我认真的端详着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过去的点滴，于是，一只污浊的印花玻璃杯，窗边拉窗帘的木棍，滴水观音，菩萨…爸爸非常谨慎的摇头提示我说不要要求，我纳闷的觉得自己只是在忆久… 小舅果然敏感的顺应我说，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拿走的，最后只带走了，铃铛，照片，窗台上已铺满香灰却有着阳光下敲打松子记忆的四方小石，亲爱的迎接我少女第一次成熟期的小脸盆，童年熟悉布料的小沙包毽子，一只据说测过我身高的黑色戒尺……离开。

呵呵希望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被小舅误认为取走其遗物收藏什么值钱的东西，也要勇敢的拿走，嗯，机会只此一次，这一别，也许是永别。

我遗憾的是自己终于没带相机出门，没能照下这件我再熟悉不过的房子，院落。

出了姥姥家大院儿的门，我要求去爬山，爸爸陪我去了。爸爸知道我心里不好受，也知道我这些日子在外面过得很郁闷，大概是怕我出什么事情吧，说要陪我去，于是一起去了干休所旁边的小饭店吃的饭，呵呵，跟爸爸一起吃饭，真是开心无比，我们点了两道小菜，木须肉和芹菜肉丝，两个小馒头，唉，这种小小的馒头在外面居然很难吃到:(  菜品非常非常的便宜，上午十点半，只有我们两位，所以菜上的也很快。 这是很熟悉的家乡的做法，放了许多酱油的样子，稍有发黑，稍有 点咸，我们边聊边吃，聊完姥姥去世的若干事情以后，爸爸依然小心翼翼的提到cb，说他是个好孩子，要珍惜。。嗯，我了解爸爸的心思，不安，担心，以及对我的揣测与爱护。大概人在低谷的时候，在外面漂泊了一段时间之后都是会变得格外敏感细致的吧，对家人，对故乡。

于是饭罢，来到天地广场。这是个很年轻的广场，我上大学前，还是没有建起来的吧？呢。记得小时候常常跟小伙伴们来爬山，跟爸爸一起来，跟大爷姐姐哥哥一起，非常愉快的回忆。印象最深的是为了逃票穿越偏僻山路的一次，一路这一小队孩子们惴惴不安，又感觉异常刺激好玩，哈哈，路遇伐木工人都吓得相互通报，后来危险解除，我们顺利进山：）

如今的广场很气派了，不再是一片茂密的树了，修了精致的雕花柱子，圆形的广场空地，甚至以前废弃的别墅也被拆掉修成了公园，天气很好，没有什么风，好些的学生，或者带孩子的年轻父母老人都纷纷出来踏青。夏天就这么明晃晃的来到了。。

阳光非常充足，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但我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的暴露在阳光下了，且是同爸爸单独一起，这是何等的难得呢？我们走得很慢，走走停停。坐在公园的小椅子上聊天，看风景，爸爸也很开心的样子，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与享受。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姥姥在冥冥中预知到我在遭受的磨难和痛苦，看不下去，就拼死来帮助我的呢？生之时日不多时，我却无力回去照顾探望姥姥，只顾顾影自怜或茫茫然不知所措，百般的煎熬折磨，她也许是早早就看在眼里，只是无力表达罢了？她并不聪慧却极其善良的兀自草率抉择说，我且去了罢……孩子们也算尽孝尽忠了，至今日此时，身体病痛已经无法挽回，儿子们的年纪也不小了，老民伤财，又是何必？心爱的外孙女却如此这般的不懂事，让我放心不下，这孩子嫁个好人家，找到如意的郎君我也就心安理得了。一定是抱着这些想法的吧？无法左右生的时候，于是选择了去另一个世界与姥爷与女儿团聚，多年不见的姥爷和妈妈在天之灵一定会好好善待姥姥的，嗯，也好，也好。于是，姥姥救了我，我想都没想就买票回去，一路反倒是没有多悲伤姥姥亡故的事情，反倒是与一话痨瞎扯一路，甚是可笑。不尊重女人的男人，骨子里的乡土，也罢，也罢，传统男子也许相当一部分数量的都是如此认为的吧，即便嘴上不说，内心深处也暗暗如此。于是我带着一肚子的闷闷伤感迷茫回到了家，回到了这个安静，干燥，阳光铺满的小城，疗伤。

我相信这绝不仅仅是巧合而已，一定是她老人家苦心安排的救赎。嗯，谢谢姥姥。小时候的爱，不论掺杂了多少大人们的是非过节，不论有多么的坎坷波折，单纯的于我一个孩子而言，都只是爱，虽然爱的不容易，爱的也不算纯粹，可是，那就够了，有爱就够了，爱之于我，且是一粥一饭，一点点零食，每一次心急与关切，每一次想念的热泪盈眶，姥姥真是个伤感的老人儿，爱哭的不得了，我也算是得了她老人家气质的真传吗？敏感爱得过火，宠溺，盲目，单纯……呵呵

跑题了跑题了，在建岱桥上收费站的时候，我们还担心没有票怎么办，没想到看门的是爷爷家的邻居，爸爸儿时旧相识，寒暄了几句，沾了点光：）爸爸说，泰安这个地方真小啊……

山里的空气清新异常，混杂着植物的香气，阳光蒸发了所有的味道在空气中，风声水声鸟喳喳的声音让我无比的享受，此刻的时间，仿佛静止掉了，每一分钟都不比慌张匆忙，不必瞻前顾后，嗯，乐在其中。谈笑风生，爸爸年纪毕竟大了些，体力也不如从前那般了，但丝毫不输于我，即使是后来下山手提一大袋子山土的时候，汗珠都渗出来了，却脚步依然飞快的超过我这个弱弱的年轻人:P  不过爸爸还是骄傲异常的常常回忆起年轻时的英武，哈哈，好体力，年轻力壮时，水性极好，如何的下水救人，如何的2小时爬山登顶，如何的一头扎到水里捞一件那时昂贵的衬衫……哈哈～

来到长寿桥，是我提出的想要来到的目的地。印象很深的是这里的阴阳界，老龙窝，实际危险异常又看似安全无事的地方，在阴阳界如其名，生死命悬一线，真的是一线啊！呵呵～大自然的造化真是神奇。 当然，线也许是人为画上去的，而栅栏也早早就修建起来防治贪图刺激或者不知深浅的小孩在此发生意外惨剧。上面水声潺潺，清冽无比，我突发奇想把姥姥的遗物们都在山泉水里洗洗干净，于是一件一件，爸爸用草根和黑色的泥土细沙细细的擦拭了很久，小盆杯子和铃铛立即光洁如新了！ 巧合的是，这只老旧的用过多年的杯子底下，居然赫然刻着2008四个数字，真是诧异死了：）

说到这里，又想到扫墓给姥姥磕头时烫得右手几处，至今有浅浅的光滑的烙印，当时灼灼得疼啊！火辣辣的。现在想想，姥姥是在暗示我什么吧？或者是此生仅有一次的对我的体罚？呵呵～责怪我，不该如此堕落颓废低迷，要振作！嗯嗯，谢谢姥姥。

洗过后的旧物被放在大石头上晾晒，山风吹过，有一点点凉，好在阳光明媚，我和爸爸坐在平整光滑的岩石上，小水边， 大桥下，晒着太阳，淡淡的说着心事～我想，这样的画面，会留长久的烙印在我生命中，午后慵懒，阳光晒过的空气，干燥清新，能穿越胸膛，照进内心中最深最黑的地方。   

我爱阳光。